01
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,持续时间最久的一次发烧。我自小体弱,时有高烧。每次一有苗头,大人就要求赶紧吃药“压下去”,生怕耽误上学。再长大一点,就直接变成了打针。吊瓶仿如万能神药,两瓶滴进去,我妈就不耐烦地催促:行了吧,没事了吧,能回学校了吧。成年后工作,一个人在异地他乡,无人关照,不敢请假,顶着高烧加班,白天工作晚上挂水。这么想想,活了四十多年,我每一次对待发烧的态度,都是在最短时间内,以最快的速度干掉它。我从来没有时间、没有耐心、也没有意识,要真正和它共处过。这次的奥密克戎就是来给我补这一课的吧。早早就告诉你,打针没用,去医院没用;早早就让你知道,这次没有帮手,办法只有一个,就是熬。于是也认了。你所有能凭恃的,只有这副肉身。我一个人搬进书房隔离,躺在榻榻米上,如同漂流的诺亚方舟。体内病毒肆虐,不知这场战役,要历经多久终结。最初还不太难受的时候,我翻了一本《老树画画》,又看了两部悬疑片,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出去。但后面几天就完全不行了。病毒大概是攻击了神经系统。我头痛欲裂,无法入睡。于是只好打开手机,在耳边播放《甄嬛传》,试图营造一种“开着电视在沙发上睡觉”的氛围感。度日如年。02
前阵子张兰和汪小菲直播时,阳了的汪小菲连咳带烧,蔫头耷脑,在直播里交待起了后事:“我要是过不去了,把我弄八达岭去……”引得全网嘲笑。但这件事,我真的完全能理解。同为脆弱敏感的巨蟹座(我特意去查了下,我和汪小菲生日同年同月,只差几天),生病会激活我们内心巨大的不安全感。而巨蟹骨子里的悲观阴郁,又会本能地将事件后果灾难化。然后无限延伸,泛化。我有过无数次这样的体验。它不是理性能克服的。在理智上,我知道这只是一次感染,大部分人都会好,我不会成为那个熬不过去的倒霉蛋。可我的本能总是轻而易举地打败理性,不停地问我:要不要交待保单,要不要留好遗言,我死了这一家老小该怎么办。那是一种,因为底层恐惧而引发的深深的无力与绝望感。所以我真的能理解那一刻的汪小菲。说矫情也好,说悲观也罢,我相信那一刻他的感受是真实的。因为人格底色就是这样的。我烧到第四天的时候也是这样。苟延残喘,生无可恋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烧,什么时候会好转,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转为肺炎心肌炎,不知道一觉醒来还有没有明天。生病,是一场巨大的失控。对于安全感内核不稳定的人,此生最大的功课,就是如何面对和接受失控。03
烧了六天,《甄嬛传》在耳边迷迷糊糊地播到了五十多集。以前看端妃,还觉得夸张——说几句就累,走两步就喘,怎么就至于呢?这次一个奥密克戎,不但让我理解了汪小菲,还让我理解了端妃。站起来就晕,说几句就累,走两步就喘,吃顿饭就虚汗淋淋,坐一会就得赶紧躺下……阳过之后的我,就是端妃没错。我总结了一下身边人的案例。发现症状重的,都是我们这种外强中干的体质:看上去风风火火,能干利落;实际上内里虚透,不堪一击。这里面,一半以上,是当妈的。平日里脚踩风火轮,咬牙向前冲。这一次就把你彻底放倒强制躺平。我们这种劳碌命,如果不是这一次病毒猛于虎,病来如山倒,恐怕这辈子,我们都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躺着接受别人的端茶倒水悉心伺候。转阴之后,我一度觉得懊恼。对自己体力迟迟不能恢复,有不满和指责。人的身与心无法分割。身体不舒适,情绪就不会好。但很快转念。我必须要明白,我们是刚刚从一场大疫中死里逃生的人。我们的肉身,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,历尽艰辛。能抗过来,活下去,它已经拼尽了全力。谁也没有资格再去苛责什么。04
这期间我哭了两次。都不是因为生病难受。
第一次是刷到一条消息,说有的孕妇因为阳了,高烧不退,只能提前将孩子剖出来。说羊水都是热的,胎儿像从洗澡水里捞出来一般。而还有些孕中期的妈妈,因为抗不住高烧和咳嗽,吃了药,只能终止妊娠。当妈的人,看不得这种消息。隔着屏幕心如刀绞。第二次是朋友发来一张网上的图片,挂着吊瓶送快递的顺丰小哥。人间实苦。众生皆苦。能怎么办呢。生活如此残忍,可每个人都得活着。不能比较。不配比较。在他们面前,我的虚弱和难受不值一提。而对于那些没能熬过这个冬天的人,我们此刻的呼吸,皆是恩赐。此前我从未想过,我会以如此颓丧无力的状态,进入新的一年。曾经,我们追逐风光,体面,飒爽。做每件事,恨不得都赋予高大上的意义。当洪流袭来,每个人都如浮叶飘萍,谁也无法独善其身之时,才终于肯承认:半生营役追求的盛名、高光,其实都没什么卵用。活着的幸福感,不过就是来自几件事:行动自理,家人安坐,三餐有靠,生病有药。除此之外,其它,都是贪婪与妄念。过去的如大梦一场。谁也不知道新一年,这个世界会不会变好。但对阳过的人,已是劫后重生了。愿我们没有白白受苦。从此更加,珍重自身,悯恤他人。图源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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